過了飯點，街市上的人越發多起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梭其間，一派熱鬧祥和之景。

或是家人結伴出游，或是夫妻攜手閑逛，亦或是獨自一人消遣時光，凡是所想皆可得。

胭粉鋪子鋪裏各色胭脂琳瑯滿目，應有盡有；珠釵鋪中步搖，發簪，發釵款式各樣，不盡相同。

各類小吃更是五花八門，煎的炸的煮的蒸的，方的圓的大的小的，幹的濕的軟的硬的一應俱全。

松釀以前就很喜歡逛夜市，在這裏餓了可以隨便吃，渴了可以自由選擇果汁茶品，乏了可以隨處歇腳，悶了可以去勾欄瓦肆看演出。

吃喝玩樂，滿足了她的人生四樂!

“你怎的不看胭脂水粉、珠釵首飾?”

楚槐卿發現，松釀看似對什麽都感興趣，但其實她還是有自己的偏好。

比如，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胭脂首飾鋪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秒，而在各種小玩意上則會逗留許久，一件件看過去，津津樂道。

逛到賣油紙傘的鋪子，她面上在聽老板推薦，實則只是盯著傘面發呆。

為了不讓老板懷疑她只看不買的小心思，她還會時不時發問，這把傘怎麽賣？這把傘畫的是哪裏？

看到一把天青色傘時，她明顯眼前一亮。

傘面上勾勒著江南風光。潺潺小溪穿橋而過，青色楊柳搖曳生姿。岸上炊煙裊裊，夾雜著斜風細雨，似夢似幻。

“這上面畫的好似金陵。”

楚槐卿看她一眼，“你去過金陵?”問罷，他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她說過自己從小跟隨父親走南闖北，金陵是南方重要的貿易中心，她去過實在不足為奇。

只是，她的神情恍惚，看上去似乎對此地感情很深。

“我在金陵待了三年，跟隨老範學了三年畫，在那裏，每日可以按時吃飯，不用忙著趕路，日子過得很簡單，但很快樂。”

她用盡一切手段討好老範，才讓他勉強答應收她為徒，傳授他的一身絕技。

當然，拜師只是第一步。

老範剛開始並不用心教她，只當她是小孩子一時心血來潮。若不是貪圖她釀的酒，他根本不會搭理她。

可再多的拒絕也抵擋不了持之以恒的決心。

每日辰時，她總是雷打不動地出現在老範房門外。

他不開門，她便一直等，等到他出來。

他在睡覺，她便一直敲門，敲到他沖出來，恨不得把她連人帶筆一起丟出院子。

最後，她憑借著一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犟，終於讓老範先低了頭。

老範開始教她，卻又故意走向另一個極端。

卯時便起，除了吃飯睡覺，要求她把全部的時間都用來作畫。

他想要用這種嚴苛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強硬態度讓面前這個小丫頭知難而退。

可她楞是堅持了下來，連續一個月她沒有出去逛街胡鬧，沒有和範中一起鬥蛐蛐，沒有爬樹去掏鳥窩.....

甚至連松立本都不相信，他家閨女竟能每日卯時按時起床。

往日裏，她不睡到日上三竿，那多半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楚槐卿拿過她手中的傘，仔細瞧了瞧，掏出銀子遞給老板：“這傘我要了!”

松釀回過神，看著他微微一楞。

“我沒說要買!”

楚槐卿握著傘骨，慢慢將傘面收起，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是買給自己的，你想什麽呢？”

松釀啞然，面上一熱，轉身就走，憤憤不平道：“奪人所好，小人!”

楚槐卿悠哉悠哉地跟上，看她面色不悅，忍不住偷笑。

“怎麽了，生氣了?你不會以為我是要買給你的吧?”

松釀回頭瞪他，打死不承認自己有過這種愚蠢的想法。

但她確實以為.....果然，不該對這家夥抱有幻想！

楚槐卿見她這般氣鼓鼓的模樣，只覺甚是可愛，像只進食的小松鼠。

兩人打打鬧鬧，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家賣香囊的攤位。

攤主是位年輕姑娘，一身粗布麻衣，容貌甚是清秀，笑起來有兩點梨渦。

“這位公子，給你身旁的姑娘買個香囊吧?”

松釀看著楚槐卿，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笑著看向姑娘：“稍等，我和他商量一下。”

說罷，不等楚槐卿反應，拽著他往旁邊挪了挪。

“不如我們來打個賭，那上所有的香囊你隨便選，我都能說出是什麽香。若是都說對，便算我贏，你就要把這傘讓給我；若是說錯一個，就算你贏.....隨便你提要求。怎麽樣，敢賭嗎？”

楚槐卿扭頭瞟了眼貨架。

上面少說也有二十多種香囊，有玉鏤雕的，有金累絲、銀累絲、點翠鑲嵌的，還有和絲繡的。

形狀也是各色不一，圓形、方形、橢圓形、倭角形、葫蘆形、石榴形、桃形、腰圓形、方勝形不勝枚舉。

反正，他是分不清那些香囊在味道上有什麽區別，只覺得單憑聞一下就能分辨出來的概率極低。

可他也記得，上次，她光憑嗅覺便識破了刺客在碗中所下的蒙汗藥，一時間竟也有幾分猶疑。

“我要是贏了，你就給我當一個月的丫鬟。”

松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府裏那麽多丫鬟，卻偏要得著她一個人使喚，這是什麽詭異的癖好!

不過，她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成交!”

兩人默契地伸出手，在空中擊掌，達成一致後，回到攤位。

姑娘看著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明所以。難道是為買哪種香囊而起了爭執?

楚槐卿望著貨架，挑了一個絳紅色錦鯉形狀的香囊遞給松釀。

松釀接過，放在鼻間嗅了嗅，篤定道:“芍藥!”

攤主姑娘微微一驚，看向松釀，“正是芍藥花瓣所制!”

楚槐卿挑眉，不做評判，換了一排。這次他挑了個明黃色方形的香囊。

中規中矩，看不出是為了驅蟲還是為了增香。據他觀察，這裏相同一排的香囊應該是一個系列。

他第一次挑的花香系列，相對常見。可這次，他故意換行，看她還能不能蒙對。

“這是白芷!”

攤主捧場道：“確是白芷，姑娘好鼻子!”

松釀將香囊掛回原處，沖攤主擺擺手，笑開了花似的。

“哪裏哪裏，一般一般!”

楚槐卿微皺眉頭，質疑道:“白芷是藥材，你又不是醫師，怎會知道它的味道?”

“你也不是屠夫，難道就不知道肉是何味道?”

她時常在成叔醫館裏抓藥，次數多了對那些比較常見的藥材自然就認識。

而且她的鼻子遠比她的眼睛更容易記住它們。

楚槐卿被她噎住，只得換了個香囊繼續賭。攤主聽完也忍俊不禁地抿嘴笑起來。

“蒼術!”

“蕙蘭!”

“松香!”

“霍香!”

……

“拿來吧！”

楚槐卿最後的倔強破滅，他只得無奈地看著松釀伸出手，一臉得意地從他手中接過那把他用銀子買來的傘。

“公子，姑娘，你們在我這看了這麽久，就沒有鐘意的?”

言下之意，耽誤我做生意，總得給點補償吧!

楚槐卿點頭，淡淡道：“那就要這個松香的。”

松釀掃了眼貨架，隨手指了個，顯然對香囊不感興趣。眼裏心裏都只有那把油紙傘。

正要掏銅板，卻見楚槐卿遞了塊銀錠過去，“不用找了。”

攤主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連連道謝。這錠銀子，是她一個月的收入，甚至更多!

她確實該感謝楚槐卿，可她受之有愧。

“既然是你掏的錢，那這個香囊也給你。”

說著，便將那個她隨手一指的香囊塞到楚槐卿手中。

楚槐卿楞了楞，意味深長地看向松釀，沒有拒絕。

她不要的那個香囊好巧不巧正繡著一對交頸鴛鴦！

松釀自顧自繼續往前走，並沒有註意到楚槐卿的神色變化。

在她看來，誰付的錢東西就歸誰。更何況，她對這些本來就不感興趣。

楚槐卿垂眸盯著手中的兩個香囊，唇邊蕩開笑波，泛起陣陣漣漪，呈逐漸擴大之勢。

“槐卿？你怎的在這？”

突然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稍稍擡頭，便見端王正站在他面前。

身邊是個傾國傾城的佳人——李師師。

他去過幾次樊樓，也見過幾次李師師。對這位名滿京城的美女加才女，他倒是不詫異宣和會對她感興趣。

“楚公子。”

李師師朝他微微行禮，一顰一笑渾然天成，堪得上雲鬢花顏。

可那笑淡而無味，像是一道精致無比的佳肴冷掉了，美則美矣，少了味道。

這便是美人如花隔雲端吧！

“師師姐，好久不見，你也來逛夜市？”松釀熱情地和李師師打著招呼。

李師師看見松釀，笑著上前捏了捏她圓嘟嘟的臉蛋。

“好久不見，難得見你穿女裝，莫不是為了楚公子？”

她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看向楚槐卿。

松釀扒拉開她的柔夷，語氣堅定道：“當然不是，我和他不熟！”

“我和她也不熟。”

楚槐卿翻了翻眼簾，附和，像是賭氣。

端王玩味地看著面前這幕，他竟不知道槐卿還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更令他驚詫的是，一貫冷漠疏離的師師竟也對松姑娘與眾不同。

看來這松釀姑娘確實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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